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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艾滋病感染者的最后時光

更新時間:2014-08-25 14:30:55點擊次數(shù):2176次字號:T|T

李虎走了,在他的墓碑上將不會再出現(xiàn)這個使用多年的化名。

飽受病痛折磨近一年之后,8月6日,李虎在佑安醫(yī)院離世。此前一天,他剛剛度過了自己的40歲生日。

相比悼詞中所羅列出的,李虎對多項艾滋病感染者相關(guān)政策的推動,身邊人腦海中更清晰的是那個直率的東北漢子。而外界對他的觀感,則更多來自那次飽受爭議的“小峰事件”。

李虎感染艾滋病的9年時間里,也正經(jīng)歷了中國感染者民間組織飛速發(fā)展的期間,他不自覺地融入了其中。李虎故去之后,爭議聲猶在,但這份損失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。

【逝者檔案】

姓名:李虎

終年:40歲,2014年8月6日在北京去世

過往:天津海河之星感染者支持組織主任、中國全球基金艾滋病項目國家協(xié)調(diào)機制感染者代表、中國艾滋病感染者聯(lián)盟(CAP+)顧問及華北區(qū)域網(wǎng)絡(luò)協(xié)調(diào)人。

2012年,艾滋病感染者小峰在治療肺癌期間遭到天津腫瘤醫(yī)院拒診,李虎助其通過更改病歷的方式在其他醫(yī)院成功手術(shù)。

此事引發(fā)了一場關(guān)于艾滋病感染者就醫(yī)權(quán)利的討論。

此后,李虎作為感染者代表,受到了李克強總理的接見。

【最后時光

病床上的那個男人已經(jīng)昏迷多日,一句“生日快樂”終究沒能說出口……

8月5日的深夜,孟林和李虎的家人圍站在病床前。零點剛過,有人輕念道:“虎子,12點了,你好好的啊。”

病床上的那個男人已經(jīng)陷入昏迷多日,一句“生日快樂”終究沒能從孟林口中說出。眼前的男人和他初見時的模樣,大相徑庭。

2006年,主持著“中國艾滋病病毒攜帶者聯(lián)盟”工作的孟林,經(jīng)人介紹認識了李虎。一個身高一米八的東北漢子出現(xiàn)在面前。此時,他剛被確診為感染艾滋病病毒不久。

“是個要強的人。”這是李虎留給孟林的第一印象。他能感覺到,男人并沒完全做好應(yīng)對變故的準備,有些故作淡定。但末了,李虎只留下一句:“你就告訴我該怎么辦就成了。”

當今年春節(jié)過后,住進佑安醫(yī)院,李虎的“要強”仍然在繼續(xù)。周身已經(jīng)浮腫、脫皮,他對來訪者輕描淡寫“這是皮膚病在作祟”。親友和醫(yī)生則清楚,HIV病毒攜帶者的身份,加劇了治療的難度。兩項疾病間的治療,存在著矛盾之處。

極力維護著自己的面子,這與兼具著強烈的求生欲望并不矛盾。7月中旬,李虎在微博上,為如何掛到皮膚科的專家號發(fā)出了求助。

【參與公益】

賬本幾乎永遠是赤字。每當需要花銷時,除了微薄的外界援助,更多的是李虎自掏腰包

與此同時,孟林等人為李虎發(fā)起的捐款活動并不順利。初稿一發(fā)出,即引來質(zhì)疑。只得字斟句酌,重新寫過。

這源自于李虎在感染者民間組織里的巨大影響力,“他病倒了,人們會覺得從事這份工作是沒有保證的,誰還敢再投入其中?”孟林說。

幾乎是在2006年確診感染后不久,李虎就開始投入到相關(guān)組織的創(chuàng)建當中。“天津海河之星”感染者支持組織的雛形,逐漸顯現(xiàn)。

“初衷就是給感染者們一個相互溝通、支持的地方。”李虎曾經(jīng)如是說,初期病友們沒有固定活動地點,在公園、餐廳等地方見面,也是壓低聲音。

組織注冊人員達到了數(shù)百人,為了支撐房租等活動費用,李虎關(guān)停了自己的公司、將執(zhí)照出租。“他啊,舍不下身邊那些人,太不懂得拒絕別人了。”孟林說。

孟林是李虎的前輩,他深知其中的糾結(jié)。每每遇到困難,李虎招呼也不打,就乘高鐵來京找孟林。兩人坐下吃飯,李虎總會不經(jīng)意間將問題提出,孟林明白“就等著我主動張嘴幫忙呢。”

而在佑安醫(yī)院大夫張可眼里,則看見了一個“江湖人”。他與李虎相識多年,關(guān)系已超越病患升格為朋友。需要他講座、安排病友時,李虎從沒有過太多客套,“東北人,單刀直入。”

郝洋曾在李虎領(lǐng)導(dǎo)下的“天津海河之星”感染者支持組織工作,負責(zé)財務(wù)的他,多少知道些活動經(jīng)費的來源。

“那賬本幾乎永遠是赤字。”郝洋說,每當需要花銷時,除了微薄的外界援助,更多的是李虎自掏腰包交到他手中。

【透支情感】

每名感染者都背負著巨大的生活和心理壓力,當他們將這些傾訴于李虎時,誰又能成為他負擔的出口?

李虎又罵人了,7月底的時候,他再次與人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打起嘴仗,中間夾雜著粗口。病榻之上,李虎的手機始終保持充電狀態(tài),方便他加入各種“論戰(zhàn)”和接聽感染者的求助電話。當有求助者未能領(lǐng)會他的意思,李虎又想發(fā)怒,但已沒了氣力提高聲調(diào)。孟林沖了過來,咆哮道:“人都住院了,別再打電話了。”這話他是喊給電話那頭的人,也是在喊給李虎。

關(guān)于李虎直接到甚至有些暴躁的脾氣,周圍人深有感觸。“他的確傷害到了一些他幫助過的人。”孟林直言。 一些感染者因為就診或維權(quán)的問題求助于他,李虎給出了一套解決方案,但對方最終沒能按照允諾的那樣執(zhí)行,李虎的暴躁總會不期而至。

在“海河之星”有了固定的活動場所后,有些感染者因為害怕,特意選擇李虎不在的時候前來。“虎哥為這事挺難受的,后來他特意搬出去單住了。”郝洋說,暴怒之后的李虎像個孩子,總會悄悄問該怎么控制自己的脾氣。

孟林堅持認為,自己并非在為李虎辯白。每名感染者都背負著巨大的生活和心理壓力,當他們將這些傾訴于李虎時,李虎的情感已經(jīng)被透支了。“可他自己也是名感染者,誰又能成為他負擔的出口?”

最后的日子里,李虎后悔了。陪在身邊的郝洋回憶,這個男人開始念叨起每個和他接觸過的感染者,其中一些是在爭吵中不歡而散。

“虎哥想吃一個小男孩做的酸菜魚了。”郝洋說,兩人過往是以“絕交”收場。最終,他們還是將男孩找了來,為李虎又做了一次飯。

【小峰事件】

過往讓李虎承擔了太多“沖鋒陷陣”的任務(wù),也使更多罵名加諸他的身上

今年4月,小峰最后一次與李虎通話。李虎說:“這樣還不如死了。”

時間倒回2012年底,因幫助無法手術(shù)的小峰更改病歷,并將此事公布,李虎第一次走入了公眾的視野。

孟林回憶,那段日子像在進行一場戰(zhàn)役。參與其中的感染者民間組織分工明確,有人發(fā)起話題、有人接受論戰(zhàn)。而作為其中的主導(dǎo)者,李虎更是幾個晝夜沒有合眼。

關(guān)于那次事件的爭議,不只來自于外界。事先知情的郝洋就曾擔心,更改病歷的行為會招致非議。

“我就是在炒作。”接受采訪時,李虎沒有諱言,此舉就是為了引起公眾的關(guān)注。起初,他曾想隱去拒診醫(yī)院的名字。但孟林堅持要他公布涉事各方的身份,如此才能起到實質(zhì)的作用。

“有些對不起他。”孟林覺得,過往讓李虎承擔了太多“沖鋒陷陣”的任務(wù),也使更多罵名加諸他的身上。

因為暴躁的脾氣,小峰也有些害怕和李虎接觸。在事態(tài)最緊張的那段日子里,他不知道因為自己哪點沒做到位,這個男人就會突然暴怒。一次小峰去法院交涉起訴的事宜,李虎覺得他沒能將一些問題講明白,語氣再次急躁了起來。最終,還是旁人從中勸和。但在李虎走后,小峰也不得不承認:“對于感染者來說,這是一個很大的損失。”

【面對死亡】

“該有所準備了”,聽到這句話的李虎很平靜,只道了聲:“明白”

6月底,孟林覺得時機到了,在病房里,那句“該有所準備了”終究從他嘴里說了出來。李虎很平靜,只道了聲:“明白。”

李虎不知道的是,那時醫(yī)生已與家人商量,將治療的側(cè)重傾向于皮膚,為了讓他有尊嚴地離開。

經(jīng)歷了肺部、腦部感染,因免疫力的下降,李虎被各種并發(fā)癥所折磨著。7月,已經(jīng)無法行走的他,坐著輪椅最后見了一次張可,依舊是為了病友就診的事而來。

在此之后,李虎逐漸歸于沉默,從他口中再難聽到只言片語。7月28日,他突然開口,叫來了孟林:“走了以后,別太麻煩大家。”

8月2日下午,姐姐從老家趕來了,李虎眼睛一亮。姐姐詢問是否還認得自己時,卻是搖頭,緊接著說:“逗你玩兒呢。”這是眾人印象里,李虎留下的最后話語。

8月6日,凌晨3點22分,李虎的心率突然快速升高,繼而歸零。

【寫在最后】

愿天堂里沒有歧視與不公!這話說給所有還活著的人

幾天后的遺體告別儀式上,過百人參加,當中有感染者、民間組織成員和李虎的親朋。儀式上,李虎這個化名已作為曾用名出現(xiàn)。

8月10日,孟林驅(qū)車載著李虎的骨灰和他的老父母來到火車站,送了他最后一程。

在李虎走后,因為種種原因,天津河北區(qū)那套民居已不再是“海河之星”的固定活動地點。而小峰起訴拒診醫(yī)院一案則遲遲沒有開庭。

對于李虎的離去,聯(lián)合國艾滋病規(guī)劃署特意在官微撰文:“愿天堂里沒有歧視與不公!”孟林覺得,這話更是說給所有還活著的人的。

法制晚報 (編輯:葛 銳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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