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春節(jié),特特的“家”,和平時沒有太大不同,只是白色鐵門外來來往往的人少了些。除夕,他換上護士買給他的小唐裝,吃著醫(yī)院食堂統一做的餃子,“過了新年長一歲”。
特特的家里沒有爸爸和媽媽,也沒有多余的房間。他住在北京市東城區(qū)和平里醫(yī)院住院部二樓走廊東側的盡頭。白色的鐵門,將走廊隔出十幾平方米大小的區(qū)域。特特踮著腳趴在窗邊,對著窗外的陽光和院子里的松樹,舉起右手,比畫出一個“V”的手勢。
這個他居住了3年多的“家”,是北京市區(qū)內唯一定點收治遺棄嬰孩的病房,承擔著東城、西城、朝陽、海淀區(qū)及鐵路分局的棄嬰收治任務。從1997年開始,平均每年會有200多個棄嬰,在公園、公共廁所、火車站甚至是荒郊野外被撿到后送到這里,經過緊急救治,最終送往清河兒童福利機構。
孩子們被送來這里,一般短則幾天,最長不會超過一個月,情況穩(wěn)定之后都會離開。但特特并非如此。2011年9月5日,1歲多一點的他剛被送至,隨后被檢測出艾滋病病毒抗體呈陽性。
經過8個月的治療后,沒有福利機構能夠接收特特。從此,醫(yī)院的這個角落,成了這名艾滋棄嬰的家,床位編號“特3028”,成了他的名字。
特特住在這個單獨的小房間里,一住就是三年多。斷奶前,他使用過的奶瓶和紙尿褲會被丟進專用垃圾桶。他的玩具和衣服,都是醫(yī)院的人零零星星買給他的,散發(fā)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。他蹲在墻邊的地毯上,把玩具小汽車從大到小排成了一排。
墻上貼滿了五顏六色的卡通畫,但特特現在還不夠高,即使踮起腳尖,也無法夠到最下面的貼畫。
“媽媽。”這是他被送來時,唯一能清楚說出來的話。現在,他把醫(yī)院專門請來照顧他日常生活的護工都稱為媽媽。
護士長張華至今還記得,特特剛來時是個怕生的孩子,只喜歡一個人待在角落里,躲避別人的目光。他甚至不敢大聲哭,只會小聲地啜泣。每個護士都盡可能地多和他說話,特特一天天變得活潑起來,他開始記得每個照顧過他的護士的名字,回答別人的問題。抱著玩具時,他咧著嘴笑了,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。
“什么時候我能像動畫片里一樣,跟其他的小朋友一起上學呢?”特特捧著平板電腦看動畫片,他還不知道,自己跟其他小朋友到底有什么區(qū)別。
他沒有意識到,別的小朋友并不是住在醫(yī)院走廊的隔間里,也并不是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更換“媽媽”。他脆弱的免疫系統,使他只能在天氣好的時候,由護士或護工陪著,到醫(yī)院的院子里走一走,無法像其他的小朋友那樣可以隨意在外面玩耍。他并不知道,自己是艾滋病病毒攜帶者,這個令許多人懼怕的疾病也許會伴隨他一生。
事實上,他和其他同齡的孩子一樣,喜歡看《喜羊羊和灰太狼》,收到《熊出沒》里的“熊大”玩具后,會用手緊緊攥著。他同樣喜歡紅色和黃色,因為這些鮮艷的色彩,可以刺激兒童的視覺。
長期服用抗艾滋病病毒藥物,導致這個4歲半的孩子,愛吃咸、辣這些“重口味”食物。護士們要去會餐,他追著喊:“給我留點兒烤魚。”
“不了解的人以為他挑食,在我們心里知道他真的很苦。”照顧他的護士感慨。
特特一天天長大,再過兩年,他就該去上學了。護工給他帶來識字書、寫字本和小書包。他央求護士幫他判作業(yè),還得“畫上小紅花”,就像幼兒園里的小朋友那樣。
醫(yī)生和護士們發(fā)愁,院長饒余波也在發(fā)愁:“沒法得到妥善安置,許多后續(xù)問題都需要解決。”醫(yī)院走廊這小小一隅,不可能永遠做特特的家。由于公共補償不足,幾乎每年,醫(yī)院都要為特特的日常和醫(yī)療開銷,額外支出大筆費用。
“他體內艾滋病病毒載量已轉陰性,”饒院長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解釋,“只要一直不間斷服藥,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,病毒對他的壽命幾乎沒有影響,他將來甚至可以用試管嬰兒技術阻斷病毒,擁有自己的健康后代。其實,是現在的人們把艾滋病想象得太可怕了。”
而在艾滋棄嬰的收治上,相關法律法規(guī)目前還是一片空白,正是這一點,把特特困在了現在這個“家”里。